作者: 來源: 菏澤日報 發表時間: 2025-08-27 10:05
□ 平書憲
泥土是村莊的靈魂,是浸潤在歲月里的鄉愁,更是祖祖輩輩生命的根脈。這份深沉的羈絆,對于在城里生活的人來說,或許難以觸及其中的溫度與重量,但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村莊人而言,泥土是賴以生存的根基,是綿延不絕的希望,更是融入血脈的眷戀。
我的太祖爺爺,從曹州府西關外出發,一路跋涉來到豫魯接壤處的黃河南岸,在這里與泥土結下了不解之緣。先輩們深諳“緊沙慢淤”之道,引黃河水灌溉,將茅草叢生的低洼之地,淤積成平坦如砥的一方沃野。自此,一代又一代村莊人的命運,便與這片黃土地緊密交織在一起。
村莊人與泥土之間,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特殊情感。每當有人要離開村莊,長輩們總會鄭重地遞上一包泥土,飽含深情地叮囑:“根永遠扎在故鄉的泥土,你才不會孤獨!”
我的大爺爺年輕時闖關東。多年后,他帶著一家老小回到故鄉探親,村里人拿出自家田地里種植的糧食蔬菜盛情款待。大爺爺先是去洙水河畔的祖先墓地祭祖,那是對先輩的緬懷,也是對根的追尋。而后,他又跟著村長連卿到田地里參加義務勞動,仿佛要把對故鄉的思念,都化作與泥土的親密接觸。大爺爺一家人在村莊住了一周,鄉親們輪流請客,那份熱情與真摯,讓親情和鄉情愈發濃厚。幾年后,大爺爺病逝,子女們便將他的骨灰與那包泥土,一同葬在了落葉松下,墓碑始終朝著故鄉的方向。大爺爺的兒子銀祥伯更是心心念念,盼著自己百年之后,能讓子孫們把自己和父親的骨灰一塊兒帶回故鄉。
我們的村莊,因擁有肥沃的土地而與眾不同。村里人靠著這片土地,日子過得殷實富足。這份得天獨厚的饋贈,雖引來了鄰村人的羨慕與妒忌,但也讓村里人對這片土地愛得愈發深沉。在村莊里因泥土而引起的爭執也時有發生。那年秋種時節,前街的春和挖了堂弟景明家田里的泥土,景明氣沖沖地前去質問,春和卻據理力爭。兩人各執一詞,互不相讓,爭執不休。最后,在村莊長輩的調解下,這場風波才得以平息。看似是一場小小的紛爭,實則是村里人對泥土珍視的體現。每一寸土地,都承載著他們的心血與期望。
泥土貫穿了村莊人的一生,也承載著無數美好的回憶。記得小時候,父親在部隊工作,我和母親跟著爺爺奶奶在村莊生活。一放學,我就會跟著堂伯父家的文景哥在田地里玩耍。泥土是我們的玩具,我們拿它當子彈、捏泥人、塑手槍。那些看似簡陋的游戲,卻裝滿了童年的歡樂與夢想。文景哥比我大8歲,初中輟學后,便跟著堂伯父在莊稼地里摸爬滾打。從翻地播種,到經營土地,他在泥土中慢慢成長,從一個玩泥巴的孩童,蛻變成懂得珍惜土地的村民。
后來,我隨轉業到地方工作的父親到縣城讀書,直至大學畢業參加工作,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。但每次鄉親們進城,總會給我家捎來花生、大豆、芝麻、胡蘿卜,還有帶著露水的地瓜葉、鮮嫩的榆錢兒、香甜的槐花。這些帶著泥土芳香的食物,讓父母臉上綻放出幸福的笑容。父親還特意讓文景哥從家鄉運來一拖拉機泥土,在城市小院里種上蔬菜。母親常把新鮮的蔬菜分享給鄰居阿姨,因此收獲了滿滿的夸贊。
去年春節,我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,發現村莊已悄然蛻變,一排排小別墅拔地而起,干凈的街道旁,太陽能路燈整齊排列。村莊西頭曾經的漚麻坑(傳統麻類植物浸泡場所),搖身一變成了熱鬧的文化廣場,婦女們踩著歡快的鼓點扭起了大秧歌。這時,文景哥和兒子振磊開著一輛嶄新的聯合收割機駛了過來。振磊滿臉興奮地說:“叔!現在國家的政策就是好,農機補貼一下子就給補了8萬元!去年,咱流轉的600畝土地全部實現了機械化作業,今年爭取流轉1000畝!”一旁的文景哥感慨道:“村里年輕人都去城里住了,顧不上種地,俺爺兒倆舍不得這土地,就把它們流轉過來了。種糧食的收入加上補貼,日子過得蠻紅火。說到底,咱就是離不了這把泥土!”
站在故鄉的土地上,看著眼前的一切,我忽然明白:泥土,是村莊的根,是游子的魂,是世代傳承的精神圖騰。它不僅孕育了莊稼,更滋養了鄉情,見證了歲月變遷。泥土以母親的胸懷,包容著村莊的一切,承載著過去,孕育著未來。